医路向前巍子2019-04-27 17:16:04
在抢救室里,我遇到了一位“熟人”——他是我十年前的一个患者。 我们眼神交汇的那一刻,他认出了我,他努力地抬起手指着我,嘴里“啊、啊”地叫着,声音很微弱... 我记得他——这是我十年前的一个患者。十年了这是我们第二次相遇,而且同样是在医院。 ![]() 图片来源网络,与内容无关
十年前,刚参加工作的我,在一家二级(社区)医院工作,具备二级医院的职能,同时也能让老百姓享受社区医院的报销比例。 这个医院周边都是乡镇的老百姓,都是很朴实的农民。 那天一位家属找到了我。 “大夫,我想咨询您个事。”问我的人是一位30岁左右的男性。 “您讲。” “我父亲想从市里转回到咱们医院住院,您能接收吗?” “什么病?为什么要转回来住院呢?”那时候刚刚工作的我显得是那么的稚嫩。 “大面积的烧伤,我们治不起了,想回咱们医院住院,我没太大的要求,治成什么样我都能接受。”他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哀求。 “我才工作,您怎么不去找那些高年资的医生啊。”那时候我真的就是这么回答的。 “他们都太精了,怕给自己添麻烦,我觉得您不错,刚上班一定对患者很好。”他回答着我。其实现在想想这个家属真的很聪明,很会利用低年资医生的同情心。 但是,我没有同意,我心里其实是很想去收治,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初出茅庐、经验不足,没有底气。 我无情地拒绝了,他失望地离开了。走的那一刻我都不敢直视他,我觉得我有点对不起他。 几天后,我听到师兄们在谈论一个病人,从他们口中了解到几天前的那个家属带着患者回来了,要求在我科继续住院治疗,患者和家属就在门诊,但是谁都不想收、也不敢收。 那时候的我就是个愣头青,真应了那句话——刚参加工作,没吃过亏,胆大。 我找到主任,“主任,那个烧伤的病人我想收。” 主任看着我,犹豫了很久,“收吧,这个病人能不能活全看你了。” 当时我脑袋都大了,这么大的压力给我,我怕我... 然后一想,主任让我收,他心里也会有分寸的,正好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,我快步走向了门诊。 再次看到了那个家属的时候,他蹲在地上不停地在手机里翻找着什么。 “怎么回来了啊?”我假装问着他。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:”嗯,实在没办法了,住不起了,回来也不收治我们住院,我准备找个敬老院把我爸送过去,能活几天是几天吧。“语气中带着责备和愤恨。 ”谁说不收了,我这不是来了吗。“当时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的自豪。 他蹭地站了起来,眼神里充满着无法表达的感激,我看到他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。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是多么伟大,但是当我看到患者后,他“折磨”了我整整三个月... 患者是一位50多岁的老汉,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他是躺在一辆被拆了座椅的面包车上,身子下面垫了一个被子,身上被绷带包裹得像一个木乃伊。 他是个哑巴,看到我后嘴里发出“啊、啊”的声音,两个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我,努力地想坐起来,全身被厚厚的纱布裹着,有渗出,很臭... 儿子办完了住院手续,我们用医院的平车推着老汉来到了住院楼。 那个时候医院外科住院病人并不是很多,30几张床位住着一半的患者,我让护士安排了一个空病房给他单独住。 “这个病人是你熟人?”护士不解地问着我,“为什么给他一个空病房而且不能收别的患者?” “患者我不认识,他是烧伤的很严重,需要单独隔离我怕交叉感染,还有一点,我估计没人愿意和他一个病房。”我呵呵地笑着。 护士看了看我没说什么,去测量患者的生命体征了,很快她回来了,一脸的愤怒,拽着我去了护士的治疗室:“你疯了吧,这种病人你也敢收,我一进门就差点被臭得熏出来,这患者烧伤得太重了,我上班20多年咱们从没有收过这么重的烧伤病人,你显什么能?” 她还在抱怨着,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,怕我担责任。我什么也没说走出了治疗室。 我把患者的儿子叫到了医办室,我很清楚地记得那会屋里就我们两个人,还没等我问,他就抢先开口了: “医生我感谢您能收治我爸爸,您虽然年轻但是我相信您,我不求我爸能治好,但是我也不想让他太痛苦。 我爸是聋哑人,我没见过我妈,是我爸把我一手拉扯大的。这次出事是在一个月前,家里的羊圈着火了,我爸心疼羊,这些羊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,他冲进羊圈,后来被邻居抬了出来,重度烧伤,然后我们被送到了市里的一家治疗烧伤的医院,一个月花了30多万,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,跟亲戚朋友也借了个遍,现在真的没办法了,医生说还需要20万继续治疗和再次植皮,但是也不敢保证效果。” 我继续听着他的讲述,看着他泛红的双眼。 “我家穷,就靠我平时打工和养点羊维持生活,这一下子完全地把我掏干了,我都活不下去了,我知道咱们医院报销比例高,咱们的费用比市里要低多了。” 我刚要说话,他接着又说道:“没事,我没抱太大的希望,我知道我爸这个坎可能是过不去了,是生是死我都认了,不会怪你。” 说着说着,他哭了,张着嘴不停地哽咽着:“我真的不想看着我爸就这么回家等死,他要是疼您就给打止疼针,让他别那么痛苦地走...” 我记得,我那时也哭了... 然后我开始给病人换药——包裹的纱布有大量的渗出。 ”出院时候怎么没换个药再回来啊?“我问他儿子。 ”太贵了,换不起了。“儿子低声回答着。 第一次换药,我竟然用了4个小时,整整4个小时。 一层一层地揭开纱布,有渗出、创面有粘连,我小心地用盐水边冲边揭,我怕患者疼、怕我暴力揭开会损坏刚长出来的新鲜肉芽。 头面部、四肢、躯干、患者的烧伤面积达到了70%,其中重度的3级烧伤达到30%,创面有大量的渗出,植皮处有坏死和脱落。我皱着眉头戴着4层口罩慢慢地在清洗、消毒、上药。后来我让护士叫来了主任,我们俩一起操作着。 没有用任何的辅助材料、和不报销物品,这是患者家属的要求也是一次良心换药。 患者很瘦,眼睛空洞洞的,就像指环王里的“咕噜”。他好奇地打量着我,不知道他当时内心在想什么,偶尔嘴里发出“啊、啊”的声音,可能是换药的疼痛引起的。 这是他第一次的换药,光是换药就用了整整4个小时,回到医办室,师兄们调侃着我,话里话外的讽刺着我,都在准备看我的笑话,而且表明自己的病人自己去换药。 离开医办室后我哭了,委屈地哭了...但是这更加坚定了我治疗好他的决心。 然后是我21天21夜没有离开医院的陪伴。 患者入院当天的晚上我努力的进一步去学习烧伤知识,打电话问主任,问老师... 患者入院后的第一天: 创面的敷料又有大量的渗出,我上午做手术,下了手术给他换药,一换就到了下午,饭都吃不下了——太累、太臭。那时的我刚参加工作,开始的每次换药我都会觉得恶心。 两天后,我对自己的决定开始后悔了: 患者不配和我的治疗,眼神里透着一种责备,口中“啊、啊”的声音越来越大。而且致命的事情发生了,他开始发烧,高烧不退。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,眼神感觉都是那么的涣散,儿子在一旁不忍心看,低着头默默地流泪。 ![]() 图片来源网络,与内容无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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