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南梅里雪山,一夜间,一支17人登山队离奇消失——这一起中日登山史上最大的山难,和同期爆发的海湾战争,在1991年新年,曾一起震惊世界。山上的人全部遇难,山下的众说纷纭,却持续20余年,直把历史流传成传奇。有人说,这是神山的力量。有人说,是山难神化了神山。也有人说,这是17条人命的大广告,让曾经闭塞山区,变成今日最热旅行地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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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失的登山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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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湘君 来源:奇记(ID:zuiqiji)
当神山遇见登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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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时代的联合
远在27年前,滇藏交界还远如四极八荒。沉寂雪山深处,曾破天荒涌出几顶宝蓝色帐篷,朝向云南省最高峰卡瓦格博,静候着最后的冲顶良机。
“登山17年,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雪山。”朝着对讲机,中日联合登山队队长井上治郎忍不住赞叹:“老弟,你无论如何也要上来看看!”一席话勾起日方秘书长佐佐木哲男无限向往,破例上山。
与此同时,中方队员张俊正在下山路上。当他和佐佐木上下交会,不远处3号营地,坐落在海拔5100米冰雪原上,正汇聚着此次登山大队人马。这是1990年12月29日,新年将至,顶峰在望。所有人都满心兴奋,井上队长甚至连登顶电报都拟好了。
张俊也毫不怀疑,和佐佐木作别之时,庆功计划也已在心中盘算。却没想到,这一错身,自己逃过一劫,身后远去的佐佐木等17人,竟再没有下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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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红线为中日联合登山队3次攀登线路,蓝线为遗体流经线路。制图 / 小林尚礼
其实两三年前,张俊还几乎不知“登山”。80年代末,除了官方组织,中国民间还罕有登山者。虽是云南体委官员,张俊也以为登山不就是锻炼、呼吸新鲜空气?直到第一次赴日考察,“99%登山术语都听不懂。当时就想退缩了,这中日联合登山干不了……”
开弓却没有回头箭。对于梅里雪山攀登,云南方还抱着远超登山本身的期望。那时的云南80%地区尚未开放,一个字:“穷”。趁着扩大开放的东风,云南省想到昔日“乒乓外交”。一枚小球,打开大国之门。那么借由独特山川河流,是否也可以打开云南之门?
这个意向,迅速得到国外响应。江河上,美国人率先掀起漂流热潮。神秘雪山,也迎来美日的首登竞逐。然而,相比“抠门”的美国人,日本人对联合登山的“诚意”,非比寻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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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1990年中日联合登山队部分队员合影。
50万登山特许费、包揽中方在内的数百万登山费用、3次攀登累计赠送15台车辆……日本人财大气粗背后,是战后40年经济腾飞。全社会正锐意进取,勇攀高峰被视为一种时代精神。仅梅里雪山攀登,就有上百家企业愿意赞助。
日方京都大学学士山岳会更是实力强劲,一直以“先锋开拓”为标语,崇尚首登各地未登峰。而80年代打开国门的中国,雪峰林立,堪称宝库。
“那时的云南登山基础为零,连一个锁扣都没有……”面对日本的先进与慷慨,张俊觉得这真是再理想不过的合作。“基本上一分钱没花,还能赚那么多经验。”
唯一顾虑是:“只有日本人登顶,这联合登山可怎么交代?”“一定得有中国人同时首登。云南是肯定没实力登顶,所以求助中国登山协会派人支援。”
日方求探险,云南求开放,中登协来为国争光——分处两个时代的两国,三种诉求之下,一场命运多舛的联合登山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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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梅里雪山位于云南德钦县,地处青藏高原东麓,三江并流区域的充沛水气,让雪山终年袅绕云雾之中,难觅其容。
两种文化的相遇
那时的梅里雪山,也几乎资料为零。研讨会伊始,中方组织者张俊丈二摸不着头脑:“卡瓦格博是什么?”而当侦察队前往当地侦察,与世隔绝的村民也满心疑惑:“梅里雪山是哪里?”
这近乎荒诞的错位,源于50年代军用地图,将卡瓦格博错标成北面另一座山“梅里雪山”。这个彼此误解,从一开始就为无穷争议埋下了伏笔——不知卡瓦格博的登山队,不知围绕它,世世代代生活的藏人,把卡瓦格博尊为最高神灵。不知梅里雪山的藏人,也完全不知外面的世界,还有一种现代运动叫“登山”。
对彼此文化的无知,却使开局其乐融融。当1987年先遣队首次前往德钦县,当地甚至中小学停课,全城夹道欢迎,敬献哈达。热烈程度,直把张俊吓一跳,感慨“太隆重了”,更觉得如能借助登山,把这个最闭塞的边陲小城推出去,意义非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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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卡瓦格博,海拔6740米,太子雪山主峰,藏区八大神山之一。梅里雪山原为北侧另一段山脉。1950年代军用地图误将太子雪山也标注为梅里雪山,将错就错沿用下来。但许多当地人基于历史宗教习俗,至今仍称之为”卡瓦格博“。制图 / 鸵鸟
“在山难之前,我们并没遇到反对,队里甚至还有8名当地藏族协作。”当张俊等登山队员终于听闻有关神山的故事,也以为是美丽传说。“就像珠峰也是神山,当时并没人明确说不能登。”
“一开始,以为登山就是普通爬爬山,后来才搞清状况。”时间推移,波澜终于暗涌。一部分藏族老人,开始忧心忡忡:“这是对神山不敬。神山要是发怒,灾祸就会降临……”
彼时的明永村村长大扎西,担心会引发自然灾害,悄悄去找了县政府领导。得到答复是:“这是国家间签订的合同,我们也没办法。”以为登山涉及国家利益,“感念农奴解放之恩”的大扎西,最终没有公开带头反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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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早在公元8世纪前,卡瓦格博就被苯教“封神”。随着佛苯斗争、政权更迭,地位一步步强化,被视为统领东南藏区的神山。信众主要覆盖澜沧江、怒江、金沙江流域。制图 / 郭净
1990年底,登山队正式进山,亦是“一路绿灯”。在登山队炊事员段建新印象里,“大部分老乡其实很务实。为争抢运输物资去大本营,西当村和雨崩村还差点打起来。公安协调2天,最后出动两村所有劳动力,收入平均分配。”
4吨登山物资,每公斤3.7元运输费,对于人均年收入仅三四百元的村民,这真是笔大生意。作为亲历者,段建新也觉得“当时真是一丁点没感到什么敌意”。
在当时中国,无论登山文化还是神山崇拜,都是远离大众,充满神秘。而当这两种文化初相逢,双方更多报以的都是好奇、惊叹。尚不知围绕梅里雪山,两种文化的交流与冲突,也从这一年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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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登山队4位当地藏族协作。段建新表示90年登山期间,包括藏族协作,并没人公开提起过”神山不能登“。登山队员对此大都无知。摄影 / 段建新
雪崩隐患
忽视了当地文化的登山队,此时注意力更集中在凶险自然。尽管卡瓦格博海拔仅6740米,按高度论英雄的思维下,它一度被低估。作为云南与西藏的界山,异常复杂的地理气候,却在1990年之前,让美日3支队伍惨败。
面对频繁冰崩、雪崩,超90度大冰壁……中日联合登山队1989年首次攀登,最终在4350米就被迫止步。当时的中方队长王振华深感难度出乎意料,这座山虽不高,却“比珠峰还险还难“。
而登山的魅力也在于迎难而上。屡战屡败之下,1990年11月,又一支队伍集结大本营,开始二次攀登。这是一支更有备而来的队伍,7人有8000米级雪山攀登经验。日方队长井上治郎,本身就是著名气象专家。
中登协则派来4位队员支援云南。中方副队长宋志义,在1988年中、日、尼三国双跨珠峰,曾任北坡攀登队长。从北京出发时,宋的妻子甚至没去机场送他,她很放心,在丈夫十余年登山生涯中,梅里雪山只是高度最低的一座小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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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1990年登山线路,沿途修建4个营地。制图 / 小林尚礼
中日主力实力强劲,登山基础为零的云南籍成员,却是最薄弱一环。当地藏族协作只培训过半个月,还经常嫌冰爪、绳结等太麻烦,擅自不用。
才上山几天,一块巨石呼啸而下,砸向协作林文生,直把他背上担架砸得粉碎。大家庆幸林文生命大,秘书长佐佐木却在日记写下,他认为的此行最大困难是协作水平,一些中方成员基础攀登技术都得临时教。“未开放地区,如果协作出事,只怕会引发村民攻击。作为日本人,那就是如何保全自己性命的重大事件了……”
面对险峻未登峰,宋志义觉得最好是短期、迅速攀登。怕出事的日方却更倾向谨慎上行,很少加班修路。然而时间越长,风险越大。他们不仅浪费了梅里罕有的持续晴日,更在3号营地选址上,又僵持休整近5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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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藏族协作林文生在前往2号营地运送物资。摄影 / 段建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