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去的烽火台

强驴

2021年08月27日 11:31:53　手机看新闻

乐清偏安浙江东南沿海一隅，自东晋建县以来，战事甚少。但“太平不忘武备，久安长治之道也”(见明朱谏《重修蒲岐千户所教场记》)，尤其明代，倭寇多有侵扰，沿海一带大兴军事设施，加强军事防御。在军事设施中，烽火台常与卫城、所、寨、巡检司、炮台等联系在一起，是最古老但行之有效的报警通讯设施，相当于今天的雷达站，既要随时随地观察、发现消息，又要及时传递消息，如果把所有的军事设施比作一个人，那么烽火台既是人的眼睛，又是人的嘴巴。 　　明清军事设施综述 　　烽火台，又称烽堠、烽燧、烟墩、墩台，多建筑于冲要山头，遇有敌情发生，则白天施烟，夜间点火，台台相连，传递消息。明代以前，乐清侦察瞭望、传递信息的军事设施不多，明永乐《乐清县志》卷六·古迹中记载有峡门耆、长安耆、象浦耆、三径耆、窑岙耆和芙蓉耆等6处。县志对“耆”作了注解，称“古耆法，即斥堠”。斥堠，也作斥候，指探测敌情的士兵，亦指瞭望敌情的土堡，功能上类似于后来的烽火台。其中象浦耆，在今北白象镇境内。 　　明代，烽火台数量大增。明郑若曾撰、初刻于明嘉靖四十一年(1562)的《筹海图编》卷五将盘石卫和后所合在一起统计，称“盘石卫：寨三，台二，烽堠十；蒲岐所：台二，烽堠九”。盘石，即今磐石。后所，即后千户所，明洪武二十年(1387)置，原在盘石卫西南，后迁永康乡白沙新城(今属乐清市城东街道)。据黄淮《乐清白沙新城记》：“肇事于壬戌腊月初吉，明年三月讫工。”说明正统七年(1442)开始动工建城，正统八年竣工，称白沙新城；到成化五年(1469)，为加强乐清县城防御，移盘石卫后千户所官兵驻扎新城，遂改称后千户所新城。明隆庆《乐清县志》则将寨堠合在一起统计，称“盘石卫一十一处，后所四处，蒲岐所一十三处”。清道光《乐清县志》称“盘石卫辖寨三，烽堠七，巡检司一，又辖所三；后千户所辖寨三，烽堠四；蒲岐所辖台二，烽堠八，巡检司一”。《乐清县志》(中华书局，2000年版)记载：“明代全县所建烽堠81处，今个别地方尚有遗迹。” 　　今北白象镇范围的军事设施或机构，在明代均属盘石卫管辖。盘石卫所辖的烽堠有洋田、池岙、日团、三屿、沙角、章岙、双峰，所辖巡检司为馆头巡检司。其中，洋田烽堠、馆头巡检司在今北白象镇内。 　　清代，设营、汛军事建制，乐清全县置乐清营、盘石营和大荆营，有陆路副将驻扎县城，统辖三营。营下设汛、台、塘、墩台等。汛是指千总、把总、外委所统率的绿营兵，其驻防巡逻的地区称汛地，通常建有瞭楼等配套设施。台(又称军台)和塘，功能类似于驿所，但仅限于传递军报。墩台，功能与烽火台相近，有警则守军举烟为号，有寇至则挂席鸣炮以报讯。 　　乐清营设置于顺治四年(1647)，隶温州镇，下辖分防汛地五：后所汛、南岸汛、蒲岐汛、大崧汛和清江汛。其中后所汛初辖文虹桥、山上里、沙岙铺三小汛；康熙五十六年(1717)增设馆头、马山、下印三小汛，初隶盘石营，雍正二年(1724)改归后所汛。 　　盘石营设置于顺治四年(1647)，隶温州镇。顺治十八年(1661)防海弃界，营废。康熙九年(1670)展复。雍正六年(1728)归乐清协兼辖。下辖沿海要汛二：天妃墩台和黄华寨城，其中天妃墩台辖台四：西山台、洋田台、池岙台、曹田台。另外，还设有西山、洋田等墩台。 　　大荆营康熙元年(1662)设置，下辖分防汛地五：水涨汛、巽坑汛、大芙蓉汛、蔡岙汛和旸谷岙汛。 　　综上，位于今北白象镇范围内的清代军事设施或机构有馆头汛、马山汛(兼马山塘)、洋田台、洋田墩台。 　　而今，北白象境内尚存遗迹的有馆头“象浦耆”、瑞里山烽火台两处。 　　馆头“象浦耆” 　　琯头，旧作馆头，因位于“象浦馆”前头而得名。地处北白象镇西南首，濒瓯江，与温州市区仅一水之隔，历来为交通要塞、军事重镇。《筹海重编》云：“两浙形胜，大半负海。论列郡之海口，则温州飞云、横阳、馆头，台州之松门、海门，皆列郡之门户也，守门户，则堂奥自安矣。”称琯头为郡城门户，可见其在军事战略上的地位之重要。 　　琯头很早就发生过军事战斗。唐乾符二年(875)，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叛乱，纵兵劫掠沿海州县。四年五月，王郢乱兵劫掠象浦(今琯头一带)。温行营都将田居邰奉命率军讨伐，兵至象浦，因士马疲劳，未曾休息，一听子规(即杜鹃鸟)叫，误听为鸡啼，即慌忙出战，遭到王郢伏兵围攻，田居邰力战殉身。地人哀其义烈，在琯头江边立祠(今忠烈庙)奉祀。据说田居邰牺牲后，附近山间不再有子规啼鸣。明代鲍仁济(字原宏，台州人，曾任乐清训导)有《吊忠烈侯》诗： 　　横春渡头象浦西，将军战死鼓声低。 　　只今恨杀子规鸟，飞过青山不敢啼。 　　至两宋之际，家国动荡。南宋建炎三年(1129)九月金军南侵，十二月攻陷临安(今杭州)，宋高宗赵构南渡，四年正月御舟由海路入瓯江，二十三日至琯头，后至江心寺、温州府城，三月离开温州，复至馆头，经越州(今绍兴)，再回临安。战事频仍，烽烟四起，颠沛流离之苦，连皇帝未能幸免。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，南宋朝廷在沿海战略要地大肆兴建军事设施，以加强海上防御，道光《乐清县志》载： 　　至建炎设砦兵，专为防海而置。温州有十三砦，曰城下、管界、馆头、青岙、梅岙、鹿西、蒲门、南监、东北、三尖、北监、小鹿、大荆。当时是，浙东砦庆元府十，台州六，惟温州沿海最多。今考馆头、北监、大荆皆乐地，梅屿在玉环城北，鹿西在盘石之南，小鹿在坎门东南，宋时皆隶乐清，是乐邑砦又最多。 　　“砦”相当于“寨”，但也有稍许差别。寨，多指四面环围的驻军处，可以有百姓生活；砦，侧重于军事设施，有时专指建在山上的防御工事。设在琯头村的“馆头砦”，人们习惯写作“馆头寨”，位于琯头狮子山背“大峻”(小地名)，分上寨和下寨两处，设指挥1名，士兵100名，至嘉定九年(1216)，尚有士兵44名。今遗址尚存，但建筑已化为乌有，淹没在荒草之中。 　　有军队驻扎，一定会开展军事活动；有军事活动，必需配备侦察警报设施。在琯头狮子山山腰，“馆头寨”之下，就设有斥堠“象浦耆”，以瞭望敌情、传递信息。永乐《乐清县志》载：“象浦耆，去县西六十里，在茗屿乡十二都。”象浦耆，当地人称它为烟墩，始建于何时，众说纷纭，一说建于宋代。 　　今尚存墩台遗迹两处，相隔仅数米，原有的建筑倾毁多年，原貌是方是圆、是高是矮已无人知晓，现场只有布满青苔的乱石。靠近山路的一处遗迹，石堆上长着好几棵枝叶扶疏、或大或小的野树，周边藤蔓疯长，荆棘丛生，阳光全被遮挡在外面，甚是幽深昏暗。稍往里的一处遗迹，石堆上没有乔木生长，光线透亮，石头缝隙间及周边冒出各式各样的野草，绽放着黄色、紫色的花朵，俨然是一片天然的野生植物园。 　　象浦耆何时弃用，也没有人知晓。有关史料只告诉我们，南宋至民国时期，尤其是明代，倭寇不断侵扰沿海一带，琯头作为海防要地，长期设有军事机构。 　　元代，琯头江口设“馆头巡检司”。明洪武元年(1368)重置，仍其旧。洪武二十年(1387)，巡检黄进奉明文移址长安乡六都岐头(今属柳市镇长岐社区)，其建筑规模和人员配置，永乐《乐清县志》记载甚详： 　　正厅三间，后堂三间，司门三间，鼓楼三间，巡检舍三间，吏舍三间，弓兵房三十间。城垣周围一百四十丈，城门三座，上各有楼。 　　官制：巡检一员。吏额：司吏一名。弓兵一百名。 　　明嘉靖间(1522～1566)，馆头巡检司复迁琯头，官吏僦住民舍。 　　清康熙五十六年(1717)，琯头设“馆头汛”，初隶盘石营。雍正二年(1724)，盘石营改为水师营，馆头汛归乐清营陆路管辖，安兵15名。馆头汛东南毗邻盘石营西台山，西北衔接温州城守营乌牛汛，共同组成一道沿海防线。 　　元、明巡检司传递军报，清代汛与营、汛与台、汛与汛之间相互传递信息，都需要一定的设施设备，而烽火台似乎不可或缺。南宋以降的历朝历代，象浦耆很有可能经多次翻新使用，直到清末民国初出现更先进的通讯报警设备，如电报、电话等，才被完全废弃，从此烽火台不再有烽火燃起。 　　瑞里山烽火台 　　瑞里山烽火台，位于瑞里村瑞里山山顶，俗称烟墩，故烽火台所在的山岗也被后人称为烟墩岗。为明代报警设施，块石砌筑，平面呈正方形，底部边长约8.3米，顶部边长约7米，下宽上窄，侧面呈梯形，高约5米。顶部四围墙壁厚约1米，墙内地面平铺青砖，今遗存多块，长30.5厘米，宽13.5厘米，厚3.8厘米。 　　瑞里，明隆庆《乐清县志》载其名为“十里”，属茗屿乡，因村西南距琯头驿站约十里路程而得名。后为讨个吉祥，以“瑞”与“十”方言近音，改称瑞里。瑞里山在瑞里村北首，登斯山，往南近瞰田畴平原，远望瓯江。在山顶建烽火台，西南望磐石西山墩台，东南接洋田墩台(明代为洋田烽堠)，北衔马山烽火台(即马山塘)，相互接应，形成一张快速传递信息的军情报警网。道光《乐清县志》载： 　　盘石营所辖：自卫城东北五十八里至翁垟(按：磐石至翁垟实际距离约30里)，与乐清营沙头汛交界；南一里至天妃台南大江系玉环水师管辖；西三里至西山台，与乐清营馆头汛交界；北五里至十里桥，与乐清营马山塘交界。 　　志书所称“十里桥”，在瑞里村内，原为一桥，后分为东安和西宁二桥，可见瑞里在盘石营的管辖范围内，瑞里山烽火台自然也隶属于盘石营，并与乐清营马山塘遥相呼应。 　　瑞里山烽火台如何管理使用，史料没有记载，倒是郑若曾《筹海图编》卷十二有一篇《慎斥堠》，虽为“全国通用版”，但所言详实，可引为一用。如配套设施及设备，文中记载： 　　每墩一座，设守墩军房一间、草架三座、旗杆二根、大黑旗二面、大白旗一面、大灯二盏、大铳三口、小铳三口、大木梆一架、大锣一面、发火干稻草三百束、种火粪五石。 　　烽火台就烧一把火，看似简单，实际操作却用到如此之多的器物，并不简单。文中还进一步对草架作出细致的说明： 　　每架务高一丈五尺，方四面俱一丈。离土五尺高，用木横阁，使草柴不着土，不为雨湿所浥。上用茅盖如屋。其内草柴，务相均匀，一层柴，一层草，填实盈满。遇警之后，但火过草架，不得过三日，即宜补设。 　　对烽火台的规范化运行，文中是这样记载的： 　　每墩不拘日夜，分三人带起火三枝、碗口铳一个、手铳二把、白布小旗一面，在于极外海边巡逻守哨。遇有贼舟，昼则举旗放铳为号，夜则放起火，放铳为号，墩上即便接应。如天晴，则车大白旗，相邻之墩，各车起大旗，一路直至本卫所城池，仍接传至将官处而止，将官通报各上司。如遇天日阴霾，望旗不见，照夜间令，将原搭草架举火，连草架通听烧燃一架，邻墩接放火则已。如不接放，又烧放一架。夜遇有警，看下墩哨军铳响，烧放草架一座，邻墩即便一体燃放草架一座。若贼寇登岸，一面差人由便路径报本卫所，并管墩官处，报贼多寡，以便防御。 　　值守烽火台的墩军，是发现敌情、传报军情的第一“吹哨人”，牵系着军事指挥系统的灵敏度，他们既要外出巡逻守哨，又要随时准备发出警报信号，时刻都不能懈怠疏忽。文中记载： 　　墩军于风汛时月，及闻警报，务要尽数在墩。如有下墩归家，及虽住近墩下，而不在墩者，军法处治。不准以取水米破调，余月准以一名专运薪水。 　　烽火台大多建在山坡高岗上，墩军长期攀爬登高自不必说，还有可能会遇到山野猛兽的袭击。而且，由于烽火台大多高于周边的建筑物，遭受闪电雷击的概率相对较高，“霹雳于边墩高处，岁恒有之，震死者或不见其人”(见明叶盛《水东日记》)。诚如《明孝宗实录》所言：“边军之苦，莫甚于墩军。” 　　1983年4月，瑞里山烽火台被公布为乐清县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。而今，烽火台北侧台壁尚属完整，南侧坍塌严重，周边灌木横生，杂草被覆，当年雄壮的风貌不复存在。下山，出瑞里村，站在北环南路上，远远地可以望见矗立在山巅的烽火台，一棵苍劲青翠的松树紧挨在土棕色的墩台边，凝视着那饱经沧桑的颓垣断壁，或许松树知道，旁边的烽火台早已埋藏了“海上千烽火”的岁月，一切归于平静。(张良好)